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取義精神和取義情結在我國儒家思想史上一直占據著重要地位,也一直為各類文學作品所稱道。在我國以悲劇著稱的元雜劇里,《趙氏孤兒》中的這種取義情結頗具有代表性,更為作品蒙上一層悲劇色彩。本文以《趙氏孤兒》的取義情節為研究對象,進而深入分析和探討當時知識分子在精神上的憤懣以及思想上的反抗。
《唐山文學》(雙月刊)1950年創刊,屬于文學期刊。以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和“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為指導,全面貫徹黨的教育方針和“雙百方針”,理論聯系實際,開展教育科學研究和學科基礎理論研究,交流科技成果,促進學院教學、科研工作的發展,為教育改革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做出貢獻。
元雜劇紀君祥的《趙氏孤兒》是我國元代四大悲劇之一,在中國文學史上具有重要的歷史地位。近代著名學者王國維曾評論到:“明以后,傳奇無非喜劇,而元則有悲劇在其中。就其存者言之:如《漢宮秋》、《梧桐雨》、《西蜀夢》、《火燒介子推》、《張千替殺妻》等,初無所謂先離后合,始離終亨之事也。其最有悲劇之性質者,則如關漢卿之《竇娥冤》、紀君祥之《趙氏孤兒》。劇中雖有惡人交構其間,而其蹈湯赴火者,仍出于其主人翁之意志,即列之于世界大悲劇中,亦無愧色也”。其對《趙氏孤兒》的評論之高、評價之準確到現在仍為學界所認同。
目前《趙氏孤兒》存在兩個版本,分別是《元刊雜劇三十種》和明人編刊的《元曲選》、《古今名劇和選》。在《元刊雜劇三十種》中,全劇共有四折,只有曲詞,沒有科白;而在明刊本中,全劇共五折,曲詞科白俱全,并且有一部分曲詞與元刊本有所不同,其結局處理也截然不同。若從悲劇色彩來看,元刊本留下的懸而難解的復仇,并不能使悲劇消失或終止,反使悲劇體驗在作品結束后仍然流淌,出現一系列崇高、恐懼、焦慮的體驗,悲劇色彩更加濃厚。
本文著重于以《趙氏孤兒》為研究切口,探討元代戲劇作品所反映的知識分子精神內涵,因此選取元刊本為研究對象,而元、明兩個版本的優劣不做比較分析。
一、元雜劇《趙氏孤兒》對歷史原型的藝術處理
《趙氏孤兒》取材于歷史上春秋時候趙氏族誅與趙武復立的故事,在《史記·趙世家》和《左傳》中均有記載,細節上兩者雖有不同,但程嬰、公孫杵臼、韓闕存趙孤、復趙氏基本相似。《史記》里無論是程嬰苦心孤詣、甘愿忍辱負重的保存趙氏孤兒,公孫杵臼為掩護趙孤和程嬰慷慨赴死,還是韓闕信守承諾,復立趙氏,均極有感染力,足可稱為千古佳話。對比發現,元雜劇《趙氏孤兒》在史實基礎上,有不少藝術加工創作,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不惜筆墨塑造屠岸賈的奸臣形象,賦予“存趙孤”這一傳統的“重忠義”、“重恩仇”、“重然諾”的歷史故事多了一層正義光輝,也賦予了韓闕、公孫杵臼、程嬰等人舍身取義的正義性。在楔子里,屠岸賈就有害趙盾之心,多次行刺,原因也從原來的追究靈公之事,變成了爭權奪利;后來殺盡趙氏滿門后,對于公主的遺孤,也為了避免長大后前來報仇,要斬草除根;在孤兒被救走之后,為了找到趙氏孤兒,屠岸賈不惜犧牲全國的嬰兒,“某已張掛榜文,限三日之內,不將孤兒出手,即將晉國內但是半歲以下,一月以上,都拘刷到我帥府中,盡行誅戮”。一個為了私利不擇手段、陰險狠毒、殘暴好殺的奸臣形象躍然紙上。這樣的形象塑造,將“存趙孤”等一系列的舍身取義行為從“士為知己者死”的報答私恩升華成了正義與邪惡的較量,忠義與奸佞的斗爭。
二是莊姬、韓闕之死。在正史記載中,莊姬躲入宮中產下趙孤,由程嬰帶出宮外;韓闕在進言無效之后,閉門不出,成為十五年后存趙的關鍵人物。但在雜劇中,為了保存孤兒,不泄露秘密,也為了安程嬰之心,二人雙雙選擇自盡,舍身取義。
三是程嬰以自己親生兒子代替趙孤赴死。在《史記》中,程嬰、公孫杵臼“謀取他人嬰兒負之”以安屠岸賈之心。在雜劇中,將這一情節處理為程嬰的親生獨子;并解釋道“那屠岸賈為走了趙氏孤兒,普國內小的都拘刷將來,要傷害性命。老宰輔,我如今將趙氏孤兒偷藏在老宰輔根前,一者報趙駙馬平日優待之恩,二者要救晉國小兒之命”。這一情節的藝術處理和再創造,為程嬰、公孫杵臼存趙孤的行為更添幾分悲壯和悲劇色彩。
二、《趙氏孤兒》的取義情節及其悲劇色彩
與正史記載相比,元雜劇《趙氏孤兒》為了保存趙孤,莊姬、韓闕等人慷慨赴死,程嬰也忍痛將自己的親生兒子獻出,不僅悲劇色彩更加濃厚,而舍身取義的精神更是突出。
(一)莊姬之取義
夫妻情深的莊姬在丈夫死后,被囚禁于府上,為了保存趙氏孤兒,完成丈夫遺愿,夙興夜寐,求救于程嬰,但是因屠岸賈曾四處張貼榜文,“但有掩藏孤兒的,全家處斬,九族不留”,并且擔憂救出孤兒之后,莊姬泄密。此時的莊姬一方面是要安程嬰之心,另一方面也是心傷丈夫之痛,最終自縊身亡。
(二)韓闕之取義
韓闕的取義則與他人不同。在元雜劇《趙氏孤兒》中,韓闕本是屠岸賈的門下客,也是屠岸賈的部下,受命把守公主府門,謀害趙氏孤兒。但韓闕與趙氏本無私人恩義,他只是心存正邪善惡之分。雖然受命搜拿孤兒,但他卻十分痛恨屠岸賈的奸佞行為。在[油葫蘆]里他唱到:“那一個藏孤兒的便不合將他隱,這一個殺孤兒的你可也心何忍。屠岸賈,你好狠也。有一日怒了亡蒼,惱了下民,怎不怕沸騰騰萬口爭談淪,天也顯著個青臉兒不饒人”。這充分顯示出韓闕心存正義,而又身不由己的現實與憤懣。后來在發現程嬰攜帶趙氏孤兒后,兩次放程嬰離開又喚回,不僅將緊張氣氛步步推進,也刻畫出韓闕的復雜心理與掙扎。隨后,面對程嬰的懷疑,韓闕最終做下決斷,表明心跡,“能可在我身兒上討明白,怎肯向賊子行捱推問!猛拚著撞階基圖個自盡,便留不得香名萬古聞,也好伴鉏麑共做忠魂”,隨后自刎,可嘆可敬。
(三)公孫杵臼之取義
公孫杵臼原是晉國中大夫,因年紀老邁,又見屠岸賈專權,遂急流勇退,在太平莊上隱居,但是隱居的他并沒有不問世事,對屠岸賈的奸惡和靈公的昏聵多有不滿,也為趙氏鳴不平。程嬰走投無路之下找上門來,在得知程嬰決議以自己的兒子代替,保存趙氏孤兒之后,公孫杵臼選擇讓程嬰出首,犧牲自己和程嬰之子,換得趙氏孤兒平安。身受酷刑之時,他與程嬰一唱一和,為的是去掉屠岸賈的懷疑之心,保存真正的趙氏孤兒。面對程嬰之子被殺,老公孫已心存死志,一邊痛罵奸臣,一邊囑托程嬰休要忘了報仇,隨后撞階自盡身亡。
(四)程嬰之取義
莊姬、韓闕、公孫杵臼為了保存趙孤,皆殺身成仁、舍身取義,而程嬰則是忍辱負重二十年,撫養趙孤,同時為了保全孤兒,將自己老來得到的獨子舍棄,其中的犧牲與公孫杵臼、韓闕等人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全劇雖未直接著重寫程嬰,但是從一些詞句中也可以看出程嬰舍身取義的壯烈之志。在屠岸賈殺程嬰之子時,借公孫杵臼表明了程嬰的悲痛,“見程嬰心似熱油澆,淚珠兒不敢對人拋,背地里揾了。沒來由割舍的親生骨肉吃三刀”。與其他人的慷慨赴義相比,程嬰也是抱有取義之心,而他做出的犧牲和忍辱負重更是可歌可泣。
無論是莊姬、韓闕、公孫杵臼的慷慨赴死,還是程嬰的忍辱負重,都充分闡釋了孟子“舍身取義”的思想觀念。《趙氏孤兒》之所以能成為大悲劇,不僅在于它敷演了一個冤冤相報的悲劇性的歷史故事,還在于通過這個悲劇性的歷史故事歌頌了英雄人物為正義而前仆后繼的犧牲精神,構成全劇悲壯的基調,使其悲劇色彩更添了幾分壯烈。
三、元雜劇的取義情結及其歷史背景
(一)取義情結的精神內涵
在中國文學史上,大量悲劇文學作品的涌現成為元雜劇的一大特色,也有特殊的文學價值。犧牲自我,捍衛正義和正道的精神歷來為儒家思想所推崇。無論是孟子的“舍身而取義”的道德選擇,還是屈原自沉汨羅江,文天祥的“留取丹心照汗青”,這種面對挑戰,對抗邪惡,無懼無悔、不屈不撓,不惜以自身的消逝、肉體的毀滅捍衛道義的壯舉,形成了中國古代知識分子,或者是“士子”政治理想上的精神自覺。《趙氏孤兒》就是這種精神的集大成者。此外,《比干剖腹》、《豫讓吞炭》、《介子推》等雜劇中都有為了道義不懼權貴和風險,不惜犧牲性命也要堅守正義的情節。舍身取義的文化精神從春秋戰國時期就被廣泛接受和推崇,但在戲劇文學作品中,集體性取義則具有一定的獨特性,也具有濃厚的悲劇色彩。
(二)取義情結反映出的精神憤懣與思想反抗
我國的古典悲劇往往是通過戲劇反映社會矛盾,揭示現實黑暗。分析元雜劇的悲劇精神及其作品中的取義情結,離不開特定的歷史背景。
我國歷史上的封建王朝里,元朝統治常被認為是我國歷史上頗為黑暗的時期。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尖銳對立的民族矛盾和階級壓迫。元朝的統治者是來自北方的游牧民族,在統一全國后,并沒有像后來的清朝那樣積極融入漢文化,而是實行嚴格的等級制度,將人民分為四等,實現嚴酷的民族壓迫。二是元朝的政治統治十分腐敗,貪官污吏橫行,平民生活困苦。元朝統治者實行包稅制,由色目人對底層平民剝削和壓榨,徭役、稅負十分沉重,導致底層人民反抗十分激烈。三是廢除科舉,對漢民族知識分子參加科舉實行極端的壓迫和歧視政策。漢人進身之路也隨著科舉制的廢停而被堵死,儒人文士的社會地位一落千丈。這就是讓人倍感屈辱、憋悶的元代現實。
在這種歷史背景和社會現實條件下,人們怎可能不懷念故國往昔、不懷念那些為挽救國家危亡而壯烈殉國的英雄們、不痛恨那些陷害忠良、貽誤國家的奸臣賊子,心中滿是抑郁憤懣之情。不平則鳴,于是歷史上的忠臣良將為正義為國家獻身的悲壯故事就成為了創作素材。他們順應時代要求,結合宋元易代的現實,以最為群眾所喜愛的通俗藝術雜劇為形式,創作出既不會因直露而招禍又能蘊含豐富的歷史現實內容、表達時代精神、具有強烈的感召力和較大的社會價值的悲劇作品來,于是就有了英雄悲劇的誕生。知識分子藉由文學作品對不畏強權、舍身取義的英雄人物進行謳歌,來表達他們對現實統治的不滿,也體現出元代知識分子精神上的憤懣。
魯迅說“悲劇是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元雜劇就是通過忠臣義士的自我犧牲,來激發人們心底的不滿,又給人壯懷激烈之感。從這個意義上來看,正如王國維所說,《趙氏孤兒》“而其蹈湯赴火者,仍出于其主人翁之意志,即列之于世界大悲劇中,亦無愧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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